春英嫂（街檐下之二十六）

沉沙 · 发表于 2023-12-14 09:05:48

　　春英嫂（街檐下之二十六）

　　　　李邦林

　　堂嫂陶春英逢人便说，她是被调皮的福哥骗到义乌来的。
　　那年福哥到江西拉车，赚一点脚力钱，交生产队的付业款。堂嫂是拉车班里雇来烧饭的当地姑娘，时间长了，眉来眼去，他俩心有灵犀都有那么一点意思。一天福哥趁四下无人，悄悄地凑到堂嫂背后歪过头来在陶春英的脸上“咬”了一口，堂嫂扬起两只蒜蒲般的拳头要擂他。福哥逃，堂嫂追，惊飞了村头的一群鸡婆，追到村外的林子里，福哥猛转身一把将她抱住，那夜他们回来很晚很晚。
　　村里来了一封信，要福哥回村里“学大寨”，否则后果自负，这犹如当年岳飞接到皇上十二道金牌。最难过的要算堂嫂了，她问福哥你们村子好吗？福哥说我们村山清水秀。堂嫂又问你们家好吗？福哥说我们家通风透亮，要不明天跟我一起去玩几天，堂嫂真的跟着福哥来“玩”了，村里人好奇地看着这位外省姑娘的到来。
　　猫在山旮旯里的后山坞村，着实让堂嫂失望了，特别是福哥那两间“泥墙捣”破屋，长年失修，屋顶、泥墙都是窟窿，斜射进来的阳光打在布满蛛网的灶台上，堂前摆设简单，连唯一的一条四尺凳都是三只脚的。堂嫂哭了，说福哥骗了她。福哥说我没骗你啊，我一直都说我家通风透亮……堂嫂笑了，说其实看在你人好，自己喜欢，这比什么都值钱。
　　堂嫂就这样任性地留在了小村，几年里为福哥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崽。因肚里有几滴墨水，娴淑聪慧，举止得体，选她当了村妇女主任，要管村里许多闲事。
　　村里婆媳、夫妻、邻里、兄弟之间发生摩擦纠纷，都要找堂嫂公断，等你指天骂地把肚子里的闷气出得差不多了，她就和你坐在同一条板凳上，手拉着手，用最体贴最朴实的语言说得你服服贴贴。
　　村里几个麻痘“吵混鬼”晚上经常到田畈抓蛇捉青蛙，堂嫂知道了，守在村口，要他们老老实实将蛇放回山上，把青蛙放回田里，还说你们有能耐就办厂做生意去，别让我们村一直穷下去。
　　最难办的要算是计划生育了，放环、发计生用品、结扎、婚检……反正被窝里的事全要妇女主任具体落实，很琐碎。刚刚发下去的那些套套，第二天就被几个小淘气吹成冬瓜样的大气球，奶嘴般的小囊上还系着一条显眼的长布条，拴在小竹杈上在巷子里乱跑，喧泄着乡村伢儿童年的快乐，看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顽童们的一场戏嬉，堂嫂拦住他们没收了他们的“气球”，同时又给他们吃了爆米花。
　　村东志刚的老婆这几天想吃酸萝卜了，她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她曾放言，就是同心协力加班加点用麦磨盘也要压个儿子出来才善罢甘休。堂嫂三番五次找上门去动员结扎，志刚婆娘说你结扎了吗，你是有儿有女了，自己吃饱不知饿汉苦，就不管别人断子绝孙了。
　　堂嫂当时四十九岁了，再过一年就过了结扎年龄的门槛了，早年如果想生，生一个班都不成问题。志刚老婆扔过一句狠话：“如果你今天去结扎了，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过来。”
　　“真的？”
　　“我志刚老婆唾沫吐出就是银。”
　　堂嫂来不及与福哥商量，就躺倒在卫生院的手术台上，往松垮的肚皮上划了一刀……
　　福哥事后说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一句气话去挨这一刀，去受这一场皮肉之苦。她说我一个特别喜欢吃辣的江西妹子，嫁过来都已适应这里的清汤寡味，自然也会迎合融汇这里的所有风土人情。
　　那几天，堂嫂与她躺在同一个病房，堂嫂对她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三个女儿三枝花，在咱们农村，顶孝顺父母的还是女儿，生女吃苹果，生儿喝乐果。”当时一段时期，义乌农村风行嫁出的女儿要在六七月给母亲“送饭”的习俗，煲上猪心猪肺等几样佳肴，意寓“有心有肺（意）”回到娘家孝敬母亲。堂嫂接着说，到时三个女儿提着猪心猪肺一齐上门来，围着老娘嘘寒问暖，那才是天伦之乐啊！
　　“是的是的！”
　　两个女人身上和心上的伤口也在膝足相谈里慢慢愈合了，踩着乡村时令的步伐节奏，握手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