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粗人,喝茶是一饮而尽的。
上溪文学社的活动结束后,我也想写篇有关茶的文章,但搜肠刮肚,在记忆里找不出那种高雅闲致,茶道论剑的经历,偶有作客应酬,也是浅尝辄止,只有锄头下的童年茶事值得品茗。
我的村庄在一片起伏的黄土山坡上。那黄土地是最“好客”的,雨天来到我们村,泥泞的道路会拖曳着你不让离开,即使你执意要走,也会让你捎上“回头货”——满脚的黄泥巴,有时还要扛着自行车逃离这“好客”的村庄。村里的一座茶场就在一个黄土山坡上,一所学校也在另一个黄土山坡上。
遗安小学只有一排黑瓦白墙的平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附近五个自然村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开始从书本里认知世界,走向未来。依稀记得,当年有两位外村公办教师,一位是高挑个子,戴副老花镜的傅校长,每次问他还有几分钟上课,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三分钟”。调皮的我们会故意去问下,为了他那慈祥的“三分钟”。另一位是家住西门的金老师,她齐耳短发,一副金丝镶框老花镜,透着母性的温暖和严师的威严。其他就是本村的民办教师了。村舍的窗破损不堪,冬天里穿透的北风,像把铅笔刀削着衣裳褴褛,瘦弱如铅笔的学生。小板凳,黝黑粗糙的旧课桌,桌面凹凸不平的斑纹,刻着“三八线”的画痕,就像一道苦茶,回味在舌尖。那时有一支铅笔、一把小刀、一块橡皮的奖励,是最开心最幸福的事。这幸福有时就来自于茶场。
到了春天采茶季节,村干部会与学校联系,叫全校师生去支援茶园采茶。给学生的报酬就是发放铅笔、铅笔刀和橡皮等学习用品。那是享受了采茶的开心和奖赏的快乐。山坡顶是一排农场的农舍,背后是一片松涛阵阵的松树林,其它方向就是自上而下层层叠叠,如绿波浪一倾而下的茶场。学生们提着大小篮筐排着长队伍走上茶场,村里的社员们已在茶场采摘。学生像放出笼的鸽子,一会冲向这片,一会儿又聚在那片,叽叽喳喳,寻觅茶垄间童年的快乐。修剪整齐的茶树上,碧绿的嫩芽像雨后春笋,齐刷刷地冒出小脑袋。调皮一点的已暂露头角,羞涩一点的,还躲在枝间。但都逃不脱这群“小鸟”的追啄。女孩子最老实勤快,提着满筐满篮绿油油的茶叶,一路说笑着上交仓库。贪玩的几位男孩子,笨手笨脚的,摘的茶叶才盖住篮底,眼看要收工回校了,拼命糊乱摘了一些,也差远着。几个人一合计,合二为一,底下垫上枝条,上面放的蓬松一点,路上轻提轻放,生怕露馅,来个混水摸鱼。多余的篮子干脆藏在茶树丛不要了。这青涩的春茶,即使如今鬓发花白,回味也依然清香。
黄土山坡推平了,昔日的茶场没了。平地而起高楼大厦代替了茶树,一排排的茶丛长成了一幢幢新楼房,窗户时不时地吐出茶香。茶水在一次次的浸泡里,由浓厚变清淡,茶香也从香醇变得淡雅。我也在一次次的浸泡里,变得清淡,平和,坦荡,回归那一杯水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