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4-6-18 19:11 编辑
半天脱 （街檐下之三十七）
李邦林
给蚊子戴口罩，给苍蝇戴手套。除了在村子里的花名册和居民身份证上标注的是杨延富外，认识他的男女老少连他的亲侄女都叫他“半天脱”，到最后连他的真名叫什么也记不起了。 他出生在那个半天脱的年代，那年村子的砖墙上尽是神话加童话的漫画，稻穗上站着一群跳舞的小女孩，一匹高大骡子拉不动一个大南瓜，太上老君惊奇地看着接踵而来的“人造”卫星，钢铁元帅升帐遍地的小高炉火光冲天……读了几年书，他就在生产队的田里地里捣泥块挣工分了，文欠墨，武欠力，心有余，力不足。 幼时受墙画先入为主的影响，他无师自通地喜欢上了画画，平时也会喝点老酒。脑后勺扎着一攝小尾巴的那种时髦发型，走村串户给那些待嫁的新家具上描些梅兰竹菊渔樵耕读，开始他的诗酒人生。 半天脱在义乌土话里是说话呒经道，做事不靠谱，处世瞎糊闹，听到风就是雨的意思。半天脱杨延富在村里的扬名主要依仗着两件事，一件是那天他从乡里回来，逢人就说特大新闻特大喜讯，上面要在我们村的“畚斗畈”造机场了，报告都送上去了，你们不要十个不相信，千真万确，是乡长亲自告诉我的。 人们质疑说这一带地势不平，背靠一片大山，能造机场吗？他说专家们看中的就是这一片大山，这里的石质坚硬，挖出个山洞，飞机躲进去稳坐钓鱼船，活无常都抲不着。 消息一传出，个别狡黠村民赶紧在自留地里种上密密麻麻的狗屙桔树苗，等待着上面来征用赔偿。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一个外地老板来牛头坑破土动工了，他的大型鸡场也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初见雏型了，人们这时就破口大骂半天脱“老七白臆”，前世不修，雷打天收，不得好死，像做了场好梦，白忙一场。 第二件事是半天脱对门口塘洗衣服的女人们说村里退休工人洪福和他的孙子，走在公路上被一辆过往的汽车撞了，估计伤势不轻。 杨老太说难怪救护车闪着顶灯朝镇子方向驶去，我当时还以为是村东的王老五心脏病又发作了。 大家围绕着这场车祸发表种种议论。说洪福齐天这回要变得没福没寿了，本来嘛一个退休工人，食食嬉嬉，看病公费，乘车免费，养老金按时打进卡里，日子过得舒坦惬意，车子一撞，不死也要残废。 就是么，人一老了，血压高了，血糖低了；头发白了，脸色黑了；肝肿大了，胃萎缩了；骨质增生了，腰椎间盘突出了；拉小便都要一只手撑到墙壁上了。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喝喝茶嗑嗑瓜子多好，带着孙子跑到公路上干啥，现在路上的车子够多了。罪过啊罪过…… 洪福的老伴翠娥神态自若地来到塘边，悠闲地站在她们的身后，大伙儿都觉得奇怪，丈夫车祸出事，作为结发夫妻的她还有这份闲功夫，城府真深。忙向她打听洪福的现状，听说你家洪福被汽车撞了，有这回事吗？是的，翠娥平静地说。又问伤势重吗？翠娥爽朗地笑了起来说，真是皇帝骑水牛，大臣爬墙头了，那门子的车祸，是孙子的遥控电动小汽车失控，爬上了他的脚背，慌乱中趔趄了一下，瞧你们担心的。 洪福没事，大家的表情这时反而变得复杂起来，有松驰的、有惊讶的、有自责的、有调笑的、有沉思的，更有泼妇骂街般地拍着大腿大骂半天脱缺德，让姐妹们虚惊一场。 门口塘浆洗的女人们把塘中的涟漪推得很远很远。 半天脱歪着头则一副含冤受屈的样子说你们每次总拿软的柿子捏，谁都知道村长比我还“半天脱”，你们就不敢说他。他亲口将肥得流油的“龙口丘”承包给了煤老板堆煤做煤饼，浇了好大一块水泥地，上面追查下来要他限时复耕还田，村长临时在水泥地铺上薄薄一层黄泥，又撒了几斤麦种算是交差了，骗鬼去吧。他仰脖一下干了手中这杯苦酒，那只“老村长”空酒瓶从身边滚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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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8 08:4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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