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梅雨,是入梅以后的雨和水。写文章的时候,已经入梅。
我是义乌人,所在的村子靠近金华市金东区。村子坐落在离义乌江边三四里的地方。义乌江和村子间隔着一条湖,所谓的湖,不宽,湖水蜿蜒地流过几个村,最终汇入义乌江。我家的门前有一口水塘,有十来个足球场大小,梅雨时节,塘里水位上涨,水面尤显宽阔,这时的水还很凉,我们不敢轻易下水游泳,只能在池塘边钓鱼、钓虾、钓黄鳝,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钓上甲鱼。哪怕是梅雨绵绵,穿蓑戴笠,立在池塘边,赏雨垂钓,其乐无穷。夏天一到,水温稍暖,靠水嬉水的我和小伙伴们天天光着屁股泡在池塘里,摸螺蛳,打水漂,赛泳技,玩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不知道有梅雨季节的。只知道吃过端午粽子以后,就要收麦子,在时晴时雨的日子里晒干麦子,再到面坊加工成白白的面粉!有了新面粉,妈妈就会切麦鳅,红红的苋菜,雪白的麦鳅,偷偷挖一块猪油放入盛满面的碗中,小小的我都可以吃一大碗,肚皮撑的鼓鼓的!
梅雨天气,又潮又闷,天气多变。刚刚还是艳阳天,眨眼间就会乌云压顶。我缠过小脚的奶奶,特别会关注天气变化,每当有乌云在天边聚集,她就掂着小脚,摆着玉树临风的走姿,赶往晒麦场,一路上喊着:“要落雨了,要落雨了,快收麦子!”附近的邻居都尊敬我奶奶,都叫她和鼎嬷嬷,你看牢天气,我们麦子不愁晒。
我家老屋是土改时分来的一间厅屋,在雨丝如帘的日子里,我喜欢和伯伯搬个小板凳,坐在厅中间赏雨。一杯浓茶,一杆长烟枪,是伯伯休闲时的标配。点烟用一个纸做的火捻子,由于烟杆长,口里咬着烟嘴,手伸向烟斗点烟很费力。这时我就会帮他点烟。伯伯“吧嗒吧嗒”连吸数口,觉得很过瘾。他吐出的烟雾袅袅地散开,飘向天井,融入雨水里。伯伯又呷了几口浓茶后,打开了话匣子,和我说三国,道水浒,话西游,讲红楼……这些故事,就像江南的雨,浸润着我的童年。
没有伯伯的坐陪,有时我也独自呆呆地看堂前的雨。梅季的雨,时而轻纱曼舞,时而如珠散线,时而滂沱倾盆。檐水滴答,檐水挂帘,檐水如瀑,江南的雨季,灌满了江河,溢出了池塘,也在我童年的心中荡。
孩提时,雨天出门劳作,大人们穿蓑戴笠。我人小,没有蓑衣,下雨就戴个笠帽。我很喜欢戴笠帽站在家门口的池塘边,听雨声哒哒地打在笠帽上,看雨点落在池塘中,看雨珠在荷叶上滚动,水珠跌落到水面,溅起一个个水泡,荡开一圈圈涟漪,看青蛙在涟漪中快乐畅遊,雨中的景象总是让我充满遐想。遇到大雨,笠帽是没有太多的作用,出门衣服淋湿是常有的事。既然淋湿了,我就会在雨中来一个快速旋转,雨水随着帽檐甩出一圈水轮,那感觉真是欢快如水呀。梅天的雨还参杂着时节的馨香。雨水有桃子、李子的味道,更有黄瓜的清香!
雨天我会光着脚丫,随大人们在田里干活,走在田间的小路,泥浆从脚丫缝里滑滑地钻出来,柔柔的泥土,徘徊着一个个不愿长大的童年脚印。脚印带着泥土的芳香,把大地的气息传到脑子里,也镌刻在一个懵懂少年心坎上,永不磨灭!
雨落水涨,田塍把土地分割成不规则的一块一块,依着地势,有高有低,有大有小。田塍与田之间的水道、小沟,俨然是土地的血脉,连接每一丘田。水道连着水沟,水沟连着田亩,把水塘,湖,江都连在一起,构成了一张严密的水网。
村子的地势,比义乌江高很多。从义乌江、到隔着江与村之间的那条小湖,一直到门口的大塘塘塍脚,水系非常丰沛。站在大塘塘塍放眼到江边,青绿绿的秧苗长势喜人,耕犁手穿着蓑衣,挥着牛鞭,吆喝着水牛牵引着犁耙在田野里来回穿梭,翻耕土地,干活的乡亲零星散落在田里劳动,一块块农田,星罗棋布,雨后云雾袅袅的远山,碧绿的禾苗,待种的土地,犁田的牛,干活的人,就是一幅活动的农耕图!
雨季的稻田里、沟沟坎坎中,会有很多鱼。秧田为了排水,一丘田至少有一个田缼放水。这时候我和哥哥只要在田缼安上一把罾(音:zēng),水从稻田流到沟里,鱼随水流到罾里,不一会就能收获很多鱼。我们还在翻过的泥土里,拿小筷子把蚯蚓夹在一个罐子里!雨停后,从村边野蛮生长的一匆匆野竹林里,砍一根相对直的小竹子做鱼竿,鱼钩从门口鸡毛换糖的挑子担上用鸡毛换。做好渔具后,扛着鱼竿,捧着蚯蚓罐,到池塘边钓鱼。梅雨季会有雷声,很奇怪,雷声会唤起鱼儿,大雨过后的鱼儿觅特别活跃,蚯蚓是鱼的美食,很快就会咬钩,钓起来的大多是鲫鱼,虽然不大,但能钓很多。以至于梅雨再落,也不愿意回家。真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水牛耕田,把留在土里二三寸高的麦根翻到泥土下沤烂,过几天就要用牛拉耙把水田整平,以便播种。这时,田里的鲤鱼和鲫鱼,被犁耙弄翻,鱼肚子朝天,很容易看到,我们欢快的跟在后面捡鱼,弄得满身泥浆,也不亦乐乎!江南的梅雨季,细雨、中雨、大雨,周而复始,缠缠绵绵。这是鱼米之乡的福音,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童年时的村子,奶奶,大伯,湖塘,梅雨,还有活蹦乱跳的鱼,在我脑海里总是记忆犹新。
2024年5月18日
甲辰龙年五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