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老韵 （六）
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4-7-18 22:25 编辑老镇老韵 （六） 李邦林 十六烧太公 柴门寒舍，八仙桌上整齐地摆着美味佳肴，克勤克俭的百姓人家平时很少有如此丰盛的排场，上横头的位置放着一对太师椅，两旁是两条四尺凳，座位上并没有人坐着，却有一种凝固中的肃穆和庄严。红烛点上，酒杯筷子规整划一地摆放着。家人们恭敬地立在一边，连忠实的家狗都乖巧地蹲在一旁。烛光映照下，净手后的家庭主妇在希冀和虔诚的神态里，操持着整个传统的流程。今天是冬至，恭请列祖列宗大驾光临，举杯畅饮，觥筹交错，也是我们后辈的一番尽孝了。 这是老镇古老的礼仪，传统里的习俗——烧太公。 当夕阳西下，落日收尽最后一线余晖，农家粗糙的桌面上摆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鱼肉佳肴，高堂红烛跳动着耀眼的光熖，家庭中处于权威地位的男人或者女人，毕恭毕敬地朝天三叩拜，随后再将香插在案桌前的香炉上，这样就把“太公们”接回了他们生前曾付出过艰辛和血汗，也享受过天伦之乐的家中，接受晚辈们的膜拜和款待。 酒过三巡，在通情达理阴阳交错的虚拟对话中，仿佛看到先祖旧时模样，看到义乌江远去的白帆，重新拾起当年从未放弃的回肠荡气，泥沙西去，山高水长。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爷爷是九房太公的孙子，那年毅然地走出严冬中的义乌江去了广州，几年后再次出现在村民面前时，他已是一名扎着三角皮带的英俊军人了，同行的还有一个俊俏的女人和一个机灵的勤务兵，那天祠堂的中门破例地为他们临时打开，他们庄重地向宗族列祖列宗的灵牌行了祭拜大礼。就是这个家族中顶天立地的汉子，那年在署名的四行仓库保卫战中丢掉了一条腿，留住了一条命，从此就靠这条腿支撑，寄命于生养他的老家，孓然踽行地走完他的一生，其中也经历了一系列风雨的打磨。一个单腿独立的男子汉，如今却成了横着躺在家山墓地上的一副老骨头了。后裔们没有辜负也没有忘却先祖的壮怀激烈，不时地会在岁月的守望里想起。 堂前烧起了几堆烧纸银锭，兴奋地看着满屋飞舞的纸灰，最后都落在了满桌的饭菜和酹满的酒杯之中。家人们点香跪拜，祈祷人寿年丰，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怀念亡故的亲人们，也让自己美好的心愿，通过这古老的仪式，希望先祖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将这愿望变成现实。 袅袅的青烟送走了太公太婆、太太公太太婆灵魂，冥想中看着老人们的背影消失在家乡的夜空之下。在祥和的气氛中，合家老少围桌而坐，平日里难得喝酒的也破例喝上一杯香醇的家酿米酒，于是，一向清贫的百姓人家也就有了一次毫不心疼的奢侈。
十七 大通南货店 黄昏，金宅弄传来老伯二胡的琴音，又是他最拿手那曲《二泉印月》凄美舒缓的乐章，夕照下仿佛让人看到了老街上那些远去的商号背影，看到了落幕后的另一种出现，更显得老巷黄昏后持久里的安静。 大通南货店是镇子上副食南货界的航母，大通的前身是“瑞祥泰”，老镇上一家大户商号。 我们在市档案馆资料室那一卷卷发黄的纸质档案资料上发现，老镇在民国三十七年商业登记在册的同业公会有16个，商户460余家。其中经营南货的就有二十多家，同顺丰、瑞祥泰、继成、厉吉成、万源、振泰仁、振泰源、黄茂春、王源丰、诚丰、王正兴、丁隆昌、丁仁和、丁洪记、张乾昌、王福兴、王长记、成昌、其昌、信美昌、恒孚、信茂、利源、丁义记等。 瑞祥泰老板王宗海，本地人都称他“弟弟仙”。这是老镇一家有名的南货店，收购本地的红糖、南枣、茶叶、藕粉……从船码头起运，抵达金华、兰溪、桐庐、富阳、龙游、衢州，运回蜜桔核桃、桂圆荔枝等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义南地区三分之二的茶叶都是他收购的，一个名牌店号的创立都是生意场上久经磨练的打杀和养护。 1951年社会主义商业改造，老街十几家同行南货店合并，易帜后的重组，打破了老板们过往的人生轨迹和走向，他们脱掉了中规中正的长布衫，换上了一身简便的行头。他们当中有三房四妾的，新的制度身边只能留一个女人，灯下促膝长谈后，安置好她们的余生挥泪告别，留下一个与他共同承担未知的人生。经历了内心的挣扎和徘徊，昔日的小老板成了“大通”南货店的股东，三十多号人在大通的旗下既是营业员又是管理者，与对面的“大成烟店”形成了老镇旗鼓相当的鼎立之势。他们以一个生意人的身份出现在顾客面前时，都会用训练有素的商家规范融入整个经营之中，他们把平素练就的基本功轻车熟路地运用到具体的柜台服务里，在新制度的约束下再不能自行其道了。 经历了商业调整过程中的阵痛和一系列的市场调节，人们也逐渐适应“统购统销”的供应模式，老镇的集市依然在熙熙攘攘的拥挤中展示着它的活力。古镇人称“大通”比称“瑞祥泰”还顺口，直到后来供销社接管了大通，成了老镇供销社副食品门市部，可人们还是习惯称它“大通”。 此时的大通，正逢共和国经受长期战乱以后的复苏，大家都勒紧裤带过日子，物资严重匮乏，许多日常用品都要凭票供应，煤油、肥皂、火柴、食盐、猪肉、白糖、小苏打……大通的糕点也要收取粮票才行，人们下药想买点红糖当药引，每张药方只能买五分钱的一小包。那些明亮的玻璃柜台和老式橱架上，摆放着包装空盒保持着商店的仪容和美观。快过年了，镇子上的人还是拥到大通来办年货，桂元、荔枝、油枣、蛋糕、寸金糖、金桔饼……多年后大通已告别了旧时的模样，老屋依然在老街上蹲守着，经过的事，走过的路，很像浮桥头边以前停泊的货船，长存于老镇的记忆里。大通，现在成了长长的老街上唯一的一家饭馆——和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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