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晚秋

都是阿钟 · 发表于 2023-12-18 22:27:52

晚秋

1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出租屋的白墙上，白墙有些旧了，连带着照在上面的阳光看起来也有些斑驳。你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看着那面墙，看了好一会儿，又扭头看向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你想起了她，前段时间你在微信群里听人提起过她，说已经好几次在同一时间看见她一个人在江滨公园。

她曾经是你很好的朋友，你们曾经都对这种关系有些不满，想要再进一步，只是你们似乎都不是很会谈恋爱的人，因此你们最后才会在彼此的朋友圈隐身，不再联系。时间过得真快，你们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即使你们身处同一座城市。你偶尔也会想起她，只是每次点开她的微信头像，准备和她分享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你想了很久，才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初秋晚上，你们去了不在书咖。那一次是她约的你，你比她先到很久，她因为公司加班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会儿，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你们在书咖看了一部电影，是你挑选的，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事实上你们并没有看完这部电影，很大的原因在于你，你看着这部电影昏昏欲睡，却又想着她还在看，于是强撑着精神看下去。就这样没过多久，你的内心开始变得有些躁动，慢慢的就是感觉到有些燥热。你转过头看她，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看下去的心情，所以你提议下次再看。

从不在书咖出来，她问你怎么回去，你说准备沿着江滨公园走回去，顺带还可以吹吹江风。你们就这样一起走在江边，路途有很多散步和夜跑的人与你们檫肩而过。你们聊了许多话题，关于兴趣爱好、理想、故乡和朋友，你能够感觉到她还有什么话题一直被刻意压制着，其实你何尝不是呢！你们沿着江滨公园走了很久，遇见了一处施工地，把你要回家的步道阻断，于是你们从公园出来。

你们在路口打车。那天人很多，你们在手机上打了很久，才各自打到一辆车。你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定位，司机距离你的位置还有2.7公里，你又问了问她司机还有多远，她说还有1.5公里。你们在等候的间隙里比较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平时在微信群里插科打诨的肆意，此刻都被什么压制着。她的车到了，她一边上车一边回应你的道别，你叮嘱她回家应一声。看着她的车隐入城市夜晚的车流中，你独自在等车处来回踱着步子，然后走到马路边，走在马路牙子上拿出手机，从一个APP到另一个APP不停跳转，期待在这初秋的夜晚能有一条信息，是关于你的。她回家后并没有给你应一声，你也没有询问，那天晚上后，你们再也没有联系。

后来，她退了你们所在的那个群。群是小高组建的，你们就是在这个群里认识的，换句说你们的认识是因为小高。她退群的时候，群里的小伙伴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在群里发了一条“谁退群了？”的消息，于是整个群就开始活跃起来。看到群消息后，你第一时间就发现她退群了，但你并没有加入群里的聊天，你想起了你们第一次单独约见。那天，她在群里加了你微信，问你周末去不去隔壁酒吧，刚好那天酒吧有乐队演出。你想也没有想就答应了她，只是等到演出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你有些不太愿意出门，于是想借口下雨推辞。结果她说：“下雨又怎么嘛？你那边下雨，我这边也下雨呀！”

她比你先到隔壁酒吧，一个人坐在酒吧玻璃房大厅里靠吧台的桌子边，你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她，径直向她走去。你看见她什么都没有点，便问她喝点什么，一边问一边走向吧台，她也跟了过来。你拿一瓶杜威，她拿了一瓶什么你已经记不清，你们回到座位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演出。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你知道了她的名字敏若兰，知道她喜欢听摇滚乐，喜欢看书、跑步、爬山。她也知道了你的名字，知道你也喜欢民谣和看书，知道你以前热爱跑步并且长跑很出色。

那天晚上你们被雨围困在隔壁酒吧，不只是你们俩，而是所有来此听演唱会的人都被围困于此，但你们并没有显示出什么惊慌与焦急。没过多久玻璃房里就有人弹起吉他，然后是唱歌的声音，最开始是一个人唱，接着是三五个，最后所有围困于此的人都开始加入其中。当然这里的所有，并不包括你们。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有人弹吉他，有人唱歌，有人打节拍，他们在那里将雨的围困变成了一种美丽的遇见。你很想加入他们，但是你看见她只是坐在位置上远远的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着一种满足，所以你决定留在座位上，和她在一起。

雨一直下到凌晨一点才停下，你们从酒吧出来，沿着南门街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你们聊起了今晚那些唱歌的人，你听出了她的向往，但惋惜于她只是站在了远处。你给她说下次我们也加入进去，她没有回你，而是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那天之后，你们的关系开始变得熟络起来，每天都在微信上聊天，见面次数也开始多了起来，你们一起去隔壁酒吧、电影院、爬山等等。那应该是你到这个城市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你的心里有了牵挂，也有了一些美好的幻想，但这些牵挂和幻想很快就破灭了。你后来反思了自己，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于自己，你怪自己太过于轻浮，也太过于急切，才会让事情变得糟糕极了。

大概是她发现了你的想法，你的熟络与殷勤让她有些警惕，因此在一次爬山回来后，她不再回你的消息。你开始变得急躁，她越是不回你的消息，你就越是想她。你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当然这只是你以为的。其实，等过了那段时间，你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想她，你回过头看你给她发的消息，拢共也才五六条。

你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过了两三个月后，她给你发消息了。那个时候你在老家过年，她发的消息是新年祝福。你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却还是等了一个上午才回复。她在收到你的消息后，又发来了日常的问候，你们客套的聊了几句后，你以有事情要忙为借口结束了聊天。

过年后，你从老家回到工作的城市，你们又开始熟络起来，只是这一次你似乎带有一些怨气，不再像之前那么主动，甚至有些刻意的冷漠。常常是收到她的消息后，先放上一段时间再回复，总是找借口不去见她。其实，你很想见她，只是你害怕当你再次充满激情的奔向她时，她是不是又会像之前那样突然不理你。所以你决定要先冷一冷，试试她的耐心，在这期间你也开始重新了解她，也在重新认识自己。

她很孤独。这是你在重新认识她后给自己的答案。只是她很孤独，却总是将所有奔向她的热闹与温暖都拒之门外。她渴望获得一份爱情，却对爱情保持着警惕，这一点你们是多么相似呀！你也渴望一份爱情，却总是对爱情充满着警惕。你们像两只刺猬一样，拥有着拥抱彼此的心灵，却总是无法放下防备。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你也没有去了解，你想大概和她自己的成长环境有关吧！你记得有一次，你们讨论了独生子女和抑郁症的话题，很不巧，你不是独生子女，也没有抑郁症，这些话题也只能是看着她充满遗憾的独自叙述。至于你为什么也是这样，你当然清楚，只是你不想去回忆那些事情，只是用了一句话来告诫自己：你以为你付出的是情感，是无价之宝；但是你想要发给对方的信号，却在传送的途中流失，她无法接收到你全部的爱，甚至她无法接收到你的爱；你传递出的情感信号与她接收到的是同频的吗？爱消失在传送途中。

你再次了解过她和自己后，你否定了一些幻想。否定与破灭是不一样的，前者是释然，后者是痛苦。你们最后一次在不在书咖的见面，更像是一种道别。不只是你重新认识过自己，她也一样审视过，因此当你们再次见面时，就像初次见面一样，彼此恰到好处。但又与初见不一样，因为时间无法倒流。

你还陷在你们的回忆里，突然群里有人艾特你，问：“你知道是谁退群了吗？”文字后面还加了一个吃瓜的表情。你假装不知道，回复他说：“谁呀？找出来，再把他拉回群，让他发个红包再走。”你故意用了“他”而不是“她”，你知道这群人都等着吃瓜。后来群里有人说上周末看见你们在公园里散步，总之就是越说越离谱。后来小高也给你发来私信，问你知道她为什么退群吗？你说你也不知道，小高回复了一句好吧！你们接着寒暄了几句，就结束了聊天。你答应了小高去问问她为什么要退群，但是你没有去问，小高后来也没有来问过你。

就这样两年时间过去了，上个星期你听到有人提起她，因此你想去江滨公园转一转，希望能够遇见她。像两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在人群中相遇，相互寒暄几句，又各自走入人群。

2

你从床上起来，先去卫生间洗漱，接着找出了你新买的那套秋装，简单打扮过后，你背起了包出门。

你住在四楼，四楼一共有三个出租屋，你住在中间屋，有两个邻居。从四楼走下来，你看见楼下花坛里的柚子树结满了柚子，此刻那些柚子已经非常很大了，正在向成熟的金色成长。这些柚子树都是用来观赏的，或许还有其它功能，只是你并不清楚，你只记住了它们的观赏性。刚住进小区的时候，你困惑于小区里、街道边，那些结满果实的柚子树为什么没有人光顾，难道是因为它们生长于城市里，所以受到秩序的保护，才没有人去摘它们。后来，你才知道不是那样的，没有人去摘它们，只是因为它们的味道异常苦涩。

你看到这些柚子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一边走一边笑着摇摇头。小时候，祖父常常以一些古老的故事来教导你，后来你逐渐认识了那些故事里的人，知道了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但对于那些小时候听来的故事，依旧保持着一种美好的向往。

下楼以后，左右两边都有一个出口可以走出小区，你选择了右边。其实不管是哪边，你最终要走得路都是相同的，都要经过六瑞堂路、凤栖街、楼下村一区、西江路，然后到达江滨公园的步道。你在这里住了三年，你看着街上这些熟悉的店铺，一点点的回想起它们从前的样子。这些从前当然是你认识它们以后的从前。

首先是一家卖漆的店，叫房屋美容店。这家店铺之前并不是做建材的，而是一家干洗店。前两年每到冬天快要来的时候，你都会拿着你的厚衣服、厚毛毯去店里干洗。干洗店洗衣服洗得很干净，而且洗过的衣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你自己洗过的衣服是没有那种味道的，那种淡淡的香味一度让你很欢喜。后来你知道了一种叫留香珠的小物品，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会在洗衣机里放一些。

房屋美容的旁边是一家快餐店，名字叫吉祥餐厅。在叫吉祥之前，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苏家餐厅，也是做快餐的。你偶尔会去那里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打包回家吃，只有少数时候会在店里吃。在店里吃的时候，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吃得很快，然后像逃难一样迫不及待的离开那里。

快餐店旁边是一家理发店，你在这里充了会员，理一次发30元。理发店只有一个人经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你每次去理发的时候，老板和你都会聊得非常愉快。你们有些时候聊国家大事，有些时候聊小区里的事，更多的时候都是老板在聊他的生活琐事。你知道老板有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有些叛逆，这让老板很是烦恼。每次聊到关于她女儿成长话题的时候，你们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童年，然后开始感叹于现在小孩子的精贵难养。有些时候，听见老板说起他的烦恼时，你也会顺着他的话题去安慰他，给出一些自己对问题的看法与见解。

你基本上一个月理一次发，但你并不是一个对理发会守时的人，每次总是一拖再拖。有一次，你很久没有去理发，还是老板给你发微信说该理发了，你才走到店里理发。你坐在椅子上，老板一边给你理发一边问你的近况，你们一起回忆了你上一次理发是什么时候，然后你告诉老板以后要是你时间长了没有理发，就让他给你发微信催一催。

理发店再往前走是汽车出租门面、广告公司、生鲜果蔬店，在生鲜果蔬店的旁边是一家生鲜超市。在近两年时间里，这家生鲜超市关了开、开了关，已经换了三批人。有段时间，你很喜欢在这家生鲜超市买菜，时间一久你就开始和超市里的人熟悉了起来。那时，超市里有一个东北阿姨员工，每次你去买菜的时候，她都要给你打招呼，说“你下班啦！”之类的。有些时候，你在挑选菜的时候，她也会给你推荐，当然大多数时候你没有接受她的推荐。后来，生鲜超市关门，东北阿姨就去了吉祥餐厅工作，你每次在吉祥餐厅吃饭时，她都会给你打招呼。

关于油菜尖和菜薹的吃法，你和超市老板有过一次交流。超市老板见你连着买了好几次菜薹，便问你这个菜你是怎么做的，她说这个菜炒起来有点辛辣。准确点说是有些冲，但是他们无法准确的说出那个“冲”字。在四川的一些地方，这个菜的名字就叫冲菜。你告诉他们你的做法，先用开水将菜薹焯一下，然后捞出来过冷水，再将水分挤干切成小段小段的，配上一些蒜末、辣椒末爆炒，起锅时撒上葱花。这样的做法基本上就会把菜薹或者油菜尖的冲味去掉，吃起来还特别下饭。当然你还有另一种吃法，但你并没有告诉他们。

走过六瑞堂路就是承德街，拐过承德街就是凤栖街，在凤栖街上有一家你曾经很喜欢的早餐店，后来早餐店搬走了。早餐店搬走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吃过早餐。从凤栖街拐进楼下村一区，从一区径直往江边方向走，穿过西江路，再沿着西江路走一段路就到了江滨公园的入口。

你走到西江路的时候，一阵秋风吹起，你看见地上的落叶被缓缓吹动。你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的外套，有些冷了。你并没有从西江路最近的入口进入公园，不是你不想，而是因为公园施工，阻断了入口。你只得继续沿着西江路往下，一直走到经发大桥的下面，才会有另一个入口。

你走到西江路与经发大桥的十字路口时，看见了一个外卖小哥人和车都摔倒在路中间，身边只有另一个外卖小哥手足无措。你跑过去，问另一个小哥有没有报警、叫救护车，他说已经报警。你看着躺在地上的外卖小哥，他的手有些抽搐，你们都不是专业的救护人员，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年龄大的人说掐掐他的人中，你们并不清楚他的状况，也不知道掐人中会不会有用，便没有做什么。你们扶起了他的电瓶车，理顺了他的腿，让他平躺在地上。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们带来了专业的仪器和担架，医护人员叫你们搭把手将他抬上担架。外卖小哥被抬进救护车后，警察也赶来了，你们把电瓶车上的手机和充电宝交给了医生，便各自离去。你们谁都不知道他因何摔倒，也不知道他摔倒了多久。他摔倒在斑马线中间，过往车辆纷纷避开他奔驰而去，一些路人也绕过去，但总有一些路人没有绕过去。正是因为另一个没有绕过去的外卖小哥，你也没有绕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才没有绕过去。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总是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扶不扶？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些年长者总是告诫一些年轻人，不要轻易地去扶。

3

你走到了江滨公园的入口，没有进入公园，只是在入口出停留了一会儿。你想，她大概就在不远处的江边，这样就够了，你们保留着足够的距离，只要愿意你就能见着她，只要你有一点点冲动的欲望，你也能见到她。但你希望你们能够一直保留着这份距离，你知道她还在这个城市，过得还不错，这样就好。因此，你不打算去见她了。

从六瑞堂路到江滨公园，人间晚秋，树木凋零的木叶在秋风中起舞，寒冬就快来了。你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在秋风中向着风的起点骑行。一路上都是事物倒后的身影，唯有时间一直往前。

2023.11.8初稿

2023.11.18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