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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3-12-24 09:26 编辑
爆米花 (街檐下之三十)
李邦林
“嘭——”,金宅弄巷口,锡溪老伯拉响了这年第一声爆米声,腊月快到了,他的爆米机开始在熊熊的炉火和人们的等待里转动了。
从小就被母亲插进灶边的站桶,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把冻米在镬灶里炒成切糖用的“米胖”。站桶下面生了一只火钵,小孩站在里面既安全又暖和,大人们可放心地忙自己的事。家里每年都要切好几闸麻糖,有芝麻的、有粟米的、有花生的、有玉米的。切了糖,腌了猪头、缝了新衣,才算有点过年的味道。切麻糖的料作都是从铁锅里炒出来的,女人们每年都在临近年关时成了一种心心相念的负担,切年糖是家里的一件大事哪。
那年神通广大的锡溪老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台“机器”,他说它叫“谷花机”,米放进去,出来就变成切糖用的谷花了,镇子上的人很快都赶过来看稀奇。它的整个外形很象一枚炸弹,看见它不禁让人想起了多年前日本佬在老市基扔下的那颗铁疙瘩,“嘭”的一声响就轰倒了一百多号人,至今还成为古镇人永远的痛。
在隆冬寒冷的老巷口,他们看着老伯把一升米倒进爆米机的肚子里,拧紧铅盖,左手来回拉着风箱作直线运动,搧红相通的一只炭炉,炉里的燃料可以是木炭、松蒲、玉米芯、木头小段……右手滚动着炸弹形的球体作旋转的曲线运动。手柄处有一只压力表,他会用那双斜乜的眼光不时地瞄一眼,大约十分钟左右,压力表走到了指定的刻度,他就动手“放炮”了。把整个筒体塞进一只破麻袋,踩上一只脚,关机一扳,这时旁边的人都把耳朵捂上,“嘭——”,一声巨响,升腾起一团热气,雾气散尽,原先的大米霎时变成了胖胖的米花,香气扑鼻,一“弹”有半箩筐之多,体积大了好几倍。由于冲击力很大,那只破麻袋几天就要换一只新的。家庭主妇们看到了希望,把锡溪大伯当作自己生命里的救星,有了这台爆米机,她们省事多了。她们宁可到这里耐心地排队等候,反正那年月要排队的事情多了,买猪头要排队,买带鱼要排队,买小苏打要排队,不差这一件了,她们有这个耐性。三个女人一台戏,平时大伙都忙着家务,老姐妹们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这样开心地聊过,三姑六婆、七情六欲、小道消息,花边轶闻、天方夜谭、人情世故……等轮到自己开“弹”的时候,那又是一番讨饭婆谢年般的手忙脚乱。
有个外地人黄昏时分心血来潮到镇子里转转,见围着一堆叽叽喳喳女人,伸长脖子往人堆里瞧,正巧爆米机“放炮”,一声巨响吓得他一大跳,惊魂之余,他问起这是什么“设备”。女人们用义乌官话告诉他这叫“谷花机”,他误听做“叫化鸡”了,他想分明是你们这群女人欺生耍了我这个外乡人,讥讽了我的浅薄。
每年春节前,锡溪大伯都很忙,虽然每“弹”只收一角钱,人辛苦一点,收入还是可以的。后来嘛,街上有人戴了个红箍箍,他惹上了一点小麻烦,因为沾上了“资本主义”,他们找上门来。锡溪大伯在围裙上擦了一把乌黑的手,慌忙从香烟壳里掏出几支“新安江”香烟递过去,连说高抬贵手,都是相互认识的本镇人,我和你表姐的老公的姑妈还沾着亲戚关系呢,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拳不打笑脸,来人说话还是留有一点儿情面,没有收缴他这副吃饭的铁疙瘩,客气地要他“收摊”。他说好的好的,恭敬不如从命。那只炭炉的火熄了,金宅弄里再也听不到那个“嘭——”的声音了。
可乡人们还是要切几闸麻糖过年的,这已经成为镌刻在岁月里的风俗了,私下找到锡溪伯请求他“弹”几炉,锡溪为难了,这玩艺儿不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在私底下进行的,在破麻袋里那关键的一扳,“嘭——”,那动静可比是矿场里放炮似的。如果运气不凑,娄阿鼠咳嗽,“红袖章”再次找上门来那可不是几句好话就能应付过去的。车到山前,船到桥下,他只好在镇郊去田心村路边的狮子坟凉亭里,那里偏僻,位置又在几个散落村子的中心点上,支好炉子,摆好架子,在熊熊的火光里,风箱拉得起劲,他的爆米机又转动起来了,凉亭里的煤汽灯闪着贼亮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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