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对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我而言,老家那柴火灶煮出的家常饭菜,才是我心里最美的清欢。
这个柴火灶,就在我家老屋西南角的小厨房里,由泥与砖砌成,灶身敦实厚,一大一小的两口铁锅稳稳地架在灶台上,锅沿被常年的烟火熏烤,黑亮中透着记忆中难以抹去的时代光影。
天刚蒙蒙亮,星星还懒懒地挂在天上,父亲和母亲便极其默契地在柴火灶边忙活起来,还是老规矩,父亲生火、母亲煮饭。父亲坐在灶旁的小凳上,先往灶膛里铺上一层薄薄的软乎乎的秸秆,划一根火柴丢进去,“呼”地一声,火苗在灶间一点点地升起扩散,眨眼间,灶膛里便有了融融暖意。紧接着,父亲又把棉花秆一小把一小把地续进灶里。随着火势渐旺,锅中的热气和灶里的火红,便弥漫了整个厨房,也就此拉开了农人一天生计的崭新篇章。
早饭照例是玉米粥。每次煮玉米粥,母亲在掌握水和玉米面的比例时都是相当的精准,先放水、后加面,水多了粥太稀不经饿,面多了粥又会粘稠易糊。水和玉米面在锅中翻腾融合的过程中,母亲手中的锅铲不时地翻动,嘴里还时常念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嘱咐父亲或围在灶边的我:“这煮粥啊,开头要大火,水得滚开,才能把玉米面的精气神‘叫醒’,到了快熟的时候,就得小火匀烧,慢慢熬,不能急,火太小太大都不行,粥如果清汤寡水,就不粘乎不好吃了。”往往,母亲说罢,父亲便会用灶边的石块,微微垫高锅的一侧,让火焰舔舐的面积恰到好处,确保铁锅受热均匀。
农忙时节,收割回来的乡亲们,带着满身的尘土与疲惫,一进家门,都会把目光望向灶台。往往这个时候,不需要太长的等待,父亲就已经把灶膛里的火烧的熊熊的,母亲在厨房里开始了闪转腾挪,择菜、切菜,下锅翻炒,动作麻利,有条不紊。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母亲下锅什么菜,需要什么火候,无需说,父亲都能会意。豆角得大火爆炒,迅速锁住水分,出锅才脆嫩;茄子吸油,先小火慢煎,把茄子“喂”得软烂,油汪汪的,香气直钻到鼻子里。就这样,母亲在灶上忙活,父亲在灶下添柴、撤火,炒菜的火候都能恰到好处。待灶停火熄,一家人围坐桌前,碗筷交错间,欢声笑语,其乐便也融融。“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满桌的饭菜虽然谈不上丰盛,但却盛满了幸福的味道。
夏日的夜晚,我和弟弟妹妹们抱来新挖的红薯,洗净后一个一个轻轻地埋进灶灰里。待玩闹够了,几张小脸不约而同地凑近灶边,用火钳小心翼翼地扒开温热的灰烬,夹出烤得焦黑的红薯,迫不及待地剥开外皮,红薯的软糯香甜,烫得舌尖直打滚,却吃得眉眼弯弯。大人们也不阻拦,偶尔打趣几句,任由我们吃得满手黑灰,灶火的微光在眼眸里闪烁跳跃,灶边的情景便定格成了一幅幅童年无忧的画面。
冬日,窗外寒风凛冽,室内灶火正旺。一家人搬来凳子,围坐在厨房的灶边取暖,灶间的微光照亮了脸庞,烘暖了手脚。母亲戴着老花镜,静静地纳着鞋底,不时地停下手来,与父亲共同盘算着来年的农事,再添几头猪和羊,还要选种几亩新粮;我们则抱着书本,贪恋这暖烘烘的地方。火星偶尔蹦出,引得家人一阵惊呼,随后又是满厨房的欢笑。这寒夜围灶的快乐,真是想想都甜啊!
后来,老屋翻新,母亲买了一整套的现代化厨具,柴火灶落寞地隐退到了角落,灶台上落满了灰尘,灶膛里结满了蛛网。可我每次回去,总是忍不住的靠近它,轻轻掸去灰尘,燃起一把火,煮一锅熟悉的味道,那烟火依旧呛鼻,那温度依旧滚烫,这烟火烫伤了我思乡的柔肠。
柴火灶,它见证了我们全家人的日常生活,见证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柴火灶里的时光,永远不会落幕,它在静静地等着已然长大的我们,重温那抹往昔的幸福,获得继续前行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