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破路
楼洪民
岩口村前,有户姓钱大户人家,建有一幢“十八间”房屋,因主人比较开通明理,支持抗日,平时,八大队游击队员活动路过,许多人喜欢宿营他家。
连绵不断的梅雨季过后,天气进入了炎热的盛夏,胡益智把义西民运区队二十名男女队员,一分为二,组成二个工作队,准备奔赴三梅(夏演)乡,义亭乡开展宣传抗日工作。
不料,正准备出发时,从村西航慈溪溪堤大路上,急匆匆跑来一名满头大汗的小青年,来到十八间门口小广场上,胡益智见是八大队总部通讯员楼作成,便马上迎了上去。
“报告胡队长,大队部命令你们民运队所有成员,迅速转移到义亭张家村一带,开展反筑路斗争。”楼作成说完,随即从肩背上的背包里,取出一封急件,交给胡益智。
原来,内线情报员通过石塔村士绅吴文辉,找到本村人在义亭据点当日军翻译官的吴胖子,做感化思想工作时,得知一份情报,便马上跑到铜山前村,找到地下交通员鲍某,由其将情报转送到毛塘楼村交通站,再经吴店情报联络分站,直送八大队情报总站。
情报显示,义亭日军据点,将计划修建一条从义亭到上溪的义上公路,继而,从上溪延伸到岩口,高塘,溪华,里美山的公路。试图象一把尖刀,直接穿插整个八大队抗日根据地的腹地。
日军的动机很明显,在浙赣铁道线南北(当地人以铁路为界,以南地区为路南,以北地区为路北)两侧,修筑了二个大岗楼,驻扎着一个小队日军,一个大队伪军。
路南有条直通佛堂,赤岸的公路,直接控制着义乌,武义交界具有丰富的莹石矿资源,强迫民工日夜盗挖莹石矿矿石,用汽车运输,武装押运到义亭火车站,继而,通过火车运送杭州,海运到日本国内。
路南,有一支由国民党领导的南联游击队,它出没无常地骚扰伏击盘据在赤岸山区莹石矿区的日军守军,或偷袭运输车辆,造成了重大损失。恼羞成怒的驻义日军66联队队长,会同古贺隆部,从东阳,嵊县,永康等地,抽调部分兵力,对傅以僧,朱开铨,何芸生,在佛堂镇白鹊寺成立的“义乌南区乡镇联防办事处”,南联游击队,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围剿。
1943年5月3日,何芸生大队长召集各中队长,正在倍磊村开会时,被汉奸苗长生告密,日军包围了倍磊,经过激战,何芸生壮烈牺牲,南联游击队遭受了较大损失。
日军66联队长中川纪士郎认为,南联游击队元气大伤,便计划在铁路以北地区,修建一条义上公路,直通吴山民老家,来瓦解路北西联八大队游击队抗日根据地,妄想控制和蚕食义西北10个乡镇的粮食,糖料,木材等战略物资。
如果这条公路被计划建成,日军将利用装甲,摩托等机械,运送炮兵,轻重机枪等先进武器,实施日常巡逻,快速打击,这将会给我抗日根据地造成致命伤害。
为此,八大队部命令,第二中队,配合义亭区中队,上溪区中队义西民运区队,迅速组织发动沿途村庄群众,开展反筑路斗争。
命令如山,胡益智立即整队出发,奔赴四周地形比较隐蔽的后张村驻地开展工作。
义亭日军据点,从附近十多个村庄,抓了一百多名青壮年民夫,在不到一个星期时间内,修筑了一条从义亭火车站到铜山前村的六里多长的泥土公路。
驻扎在上清寺的第二中队中队长周枚行,召集义亭区队长,上溪区队长,民运义西区队长,在上清寺寺庙内,召开紧急会议。
周枚行神情异常冷峻地说:“大家都看到了,义上公路不到七天时间,就完成了三分之一多路程,如果,按照目前这个速度,只要半个月,公路就可通到上溪。”
周枚行望着在座每个人的脸,严肃地说:“前段时间,上门宣传发动,建立各村农会,村自卫队,村妇女会,这下,该展现检验实力的时候了。”
周枚行怒不可遏地说:“捣毁大量农田,稻苗,甘庶,肆意殴打筑路民夫,眼巴巴地在我们的眼鼻子底下,肆无忌惮地横行妄为,我们八大队将立足何在。”
周枚行“咚”地捶了一下桌子,脑子一激灵,计上身来,他雷厉风行地说:“光夜里上门劝说民夫干活磨洋工,怠慢,拖沓筑路,没用。”
周枚行睁大着眼睛说,从今夜起,动员沿途男女村民,破路,把已筑好的公路,把它破坏掉,深挖洞坑,让筑路计划流产或延迟。”
“破路。”在座的人,顿时,精神一振,这是个好办法。
酷暑的三伏天,戴着草帽的民工们,干起活来,大汗淋漓,劳累不堪。
二十多名日伪军,端着长枪,不停地挪步监视,路面逐渐延伸到了张家村口。
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伪军倒是看傻了眼,前二天修筑好的公路段,被人为地破了路,挖了很多大坑,挖出的土方,比填方还多,就象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坡。
“叭格亚噜”,日军小队长山田纠雄气得吹起了小胡子,挥舞着手势,叽叽喳喳地对着翻译官吼叫了一通。
日军翻译官吴胖子,连忙点头哈腰,回头对着伪军小队长说:“太君说了,马上把路坑填回去。”
矮胖的日军小队长山田纠雄,戴着一副眼镜,圆方形的脸上,长着一撮黑胡子,他穿着一双黄色皮靴,腰挎一把指挥刀,看着民夫干了一阵子活,感到不对劲,慢腾腾的,很是无可奈何,被深挖的坑,一个又一个的,有一人多深,土堆,一堆又一堆地,老半天填不平,这不白耽搁工时吗?
山田纠雄朝穿黑衣黄裤,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翻译吴胖子,挥了下手。吴翻译连忙小步快跑地来到了日军小队长面前:“太君。有何吩咐。”
“你的,马上派人,叫李区长的过来。”
“是。”吴胖子点头哈腰后,连忙转身,朝不远处的伪军小队长那里走去。
李区长,其人名叫李龙泉,附近王阡村人。是个有名的流氓恶棍,早年在义亭老街一带溜达鬼混,结交了一帮偷盗赌嫖无懒小丑,成了小头目。从而,经常干起欺行霸市,欺压百姓的不良行径。背地里,被当地老百姓骂为“狗蛇”。 日本鬼子来了,摇身一变,极力巴结讨好起日军小头目主子。义亭维持会成立,山田纠雄封他为义亭维持会会长,伪化治安义亭区区长。
王阡村有许多青年人参加了八大队游击队,以前,李龙泉欺负过好几个村里年轻人,怕遭暗算与不测,晚上,不敢回家里住,就跟日本鬼子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陈家兵站兵营里,整天跟日军小队长鬼混在一起。
这次筑路,就是他和伪军大队长二人,强迫各村保长派员拉夫来的,为此,老百姓对他无不咬牙切齿痛恨。
在六名汉奸护卫下,“狗蛇”李龙泉神气活现地来到了山田纠雄面前,哈腰鞠躬。
“李区长,你的看看,到底该怎么办?”山田纠雄指着公路深坑和到处堆满的小土堆,用生硬的汉语,对着李龙泉说。
李龙泉仔细一看,也傻了眼,义亭黄土山坡,一直到铜山前村,二,三华里多长的公路,被破路深挖的不成样子。
他心中暗自思忖,白天筑路,晚上破路,这等于白白,原地打转。虽说派员拉夫,民工,每人每天支付不了几个钱,可一百多号人,一餐午饭,还是由维持会派人烧给的,否则,谁来修路,还不早就逃光。 李龙泉心想一夜之间,路破成这个样子,谁有这个能耐,莫非是八大队游击队煽动邻近百姓所为。
“李区长,你的说话。”山田纠雄扶了一下眼镜,继而,用手捂了一撮黑胡子,瞪着眼,望着他。
李龙泉垂着头,沉思不语。
“李的,快快地说。”山田纠雄气急了,霍地抽出指挥刀,对着李龙泉发怒道。
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穿着一身蓝色长布衫的李龙泉,心里一怔,连忙挥手,惊悚道:“太君,小的认为,皇军威武,我想…”
李龙泉低着头,左右滑动了那双狡黠的黑白眼睛,没往下说。
“快快地说,皇军的什么?”山田纠雄吼叫道。
“晚上,出动皇军,皇协军地埋伏,一网地打尽。”李龙泉弯着腰身,大声地说。
“哟西。”山田纠雄跨着大步,来回走动着脚步,忽然,他把指挥刀架在李龙泉的脖子上:“你的,坏了坏了地有。”
“狗蛇”李龙泉吓出一身泠汗:“太君,太君。”
山田纠雄见李龙泉吓得那个狗熊样,禁不住哈哈大笑,慢慢地收回指挥刀,插入刀梢,说:“晚上的不行,八大队游击队的,狡猾狡猾地有。”
他联想到去年冬季大扫荡,义亭车站据点兵力空虚,被八大队抄了老窝的教训,连忙摇头否定地说:“八大队诡计多端地有。”
李龙泉恍然大悟,日本鬼子一怕调虎离山,二怕人地不熟,夜战容易吃大亏。此时,便又生一计:“一百人的补路,再拉一百人地修路,修路,破路,补路,大大地前进。”
“哟西,哟西。”小胡子山田纠雄,这才露出得意的笑脸,哈哈道:“李区长妙计,大大地好。”
“狗蛇”李龙泉,这一计,还真夠阴险的,他下令各村保长,再加派员民夫,上工地做路,不肯来的,派日伪军上门绑架强征。顿时,雅文楼,石塔,何店塘,陈家,义亭,到王阡,铜山前等村庄,一下子又强行拉了一百多名民夫,到义上公路来筑路。
山田纠雄出动了三十多名日伪军,持枪上路监工。还在筑路边沿,修建了几个工事点,架起了数挺机枪和掷弹筒,恐吓威胁民工,防备游击队偷袭。
一百多名民夫在破路的地段,补填土方,另一百名民工,到张家村到山际头古凉亭一线,捣毁庄稼,甘蔗。
张家至古凉亭,原是一条古道,在古道边沿加宽三四米,公路线路表面,一下子向前推进了三华里多路。
第二中队长周枚行,这下又不淡定了。他化妆成农民,亲自跑到后张村,召开反筑路工作区队长会议。
张秋生说:“光靠走群众路线,动员各村党组织,农会,自卫队,妇女会,还不夠,得另想办法。”
胡益智转动着脑筋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端掉义亭火车站日本鬼子的据点。”
周枚行打断道:“坟打义亭据点,大队部不是没想过,这风险太大,鬼子已增强了数挺重机枪和炮火装备,难度较大,换种思路说,你攻打了义亭火车站据点,日军反而会大肆报复,并增加兵力。”他否决了胡益智的建议。
上溪区队长插口说:“二中队能否伏击偷袭监工的日伪军?”
“这个不行,干活的民夫人太多,会伤及无辜。”周枚行摇着头说。
义亭区长说:“那还是套用土办法,破路,只有破路,日本鬼子就没办法通路通车。”
张秋生说:“各区队工作队员,实行分工包干制,每个区队,包干100米,点状坑挖个一,二米深,看鬼子能不狗跳的。”
“张秋生这个办法,可行,我们发动群众人多,破一次路,夠鬼子耽误几天工夫补路的。”周枚行补充说:“日本鬼子毕竟心虚,我二中队,在夜里进行武装保护破路群众,防止鬼子偷袭。”
第二天,山田纠雄见铜山前至张家,到古凉亭一线公路,被深挖成数段沟渠一样,便改变了做法,不再填补深坑,而是强拉二百多名民夫,直接从古凉亭,一字排开,向北古道,截弯取直,捣毁粮田,庄稼,甘蔗林,路面平基,修建到鬼村(季村)村西口。
第三天,山田纠雄不在乎你破路挖坑,又从鬼村古道修到祥贝村东口。
山田纠雄这下松了口大气,心想,我把你们的田地庄稼都毁了,路线成型了,到上溪重镇,只剩下三四里长的地方,还怕筑不成路。
到了第四天,大暑天,年近四十岁的山田纠雄换了花样,把二百多民夫,重新在张家村至古凉亭一线,修补回填土方。
张家村到古凉亭一线公路,东边是一座茂密的低山山林,西边是一大片平坦的甘蔗田。这一带的地形较为复杂,临战经验丰富的山田纠雄,这天,增派了二十多名日军,三十多名伪军,设立四挺机枪,若干个防护点,进行持枪警戒,监工。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十分炎热。护路的日本鬼子和伪军,神情变得烦燥,疲惫不安,躲在阴凉树下,或凉亭里乘凉。
以前筑路,人少时,维持会会安排几个村庄点烧饭供顿午饭,现在人太多,改为自带饭吃。
日伪军吃午饭,安排在张家村几户农家。
午饭后,不料,二名伪军班长跑到山田纠雄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干活的民夫,偷偷逃走了一大半。 山田纠雄气得破口大骂:“把逃回家的人抓回来,枪毙几个的有。”
伪军小队长悚然道:“分不清逃走的人,是回家吃饭,还是否会回来,再说,分散在那几个村庄的,到那里去抓呀。”
山田纠雄正感到烦恼懵逼之际,又有伪军从凉亭那边跑过来,神色慌张地说:“山那边,有很多很多人,肩背着长枪,还有数挺机枪,向山坡上快速跑动。”
山田纠雄心里一惊,露出嘴牙,而后,又连忙喝叱道:“什么人的干活。”
一名瘦高个子中年伪军,歪着头说:“八大队游击队的,大大地干活。”
“哟西。”山田纠雄圆睁着大眼,低头走了几步,对着一名卫兵附耳咕噜了几句,卫兵转身而去。
山田纠雄收拢二十名鬼子,找了个地势高,树林茂密的荫凉地方集合在一起,用铁锹,挖筑防备工事,朝东西二个方向,各架起二挺机枪,防止有人偷袭。
剩下近百名民夫,由三十多名伪军持枪巡逻。
一个下午,相安无事,太阳离落山还老高,山田纠雄便匆匆下令日伪军早早收队,提前回到义亭陈家兵站兵营。
陈家兵站离义亭火车站很近,自去年冬季大扫荡被八大队端了岗楼后,义乌日军联队重新从义乌城里增派了一个小队约70多名日军,一个汽车运输排(偷运莹石矿),120名伪军大队来把守,兵站内有兵营,弹药库,军用物资。
山田纠雄怕据点有闪失,次日,便叫伪军大队长,派出一个小队,以及义亭维持会一队汉奸去监工筑路。
民夫们见没了日本鬼子兵威胁打骂,干起活来自然拖拉许多,伪军,汉奸自已躲在树荫下,乘凉还怕热,懒得烤太阳多管事。
修了破,破了修,铜山前村至张家村路段,古凉亭到祥贝村一线,形成日夜拉锯战,闹了几个月没进展。
有一天, 山田纠雄突然强拉了一干多个民夫,补的补,修的修,直接修路到了上溪村口,这一下子,全路段,终于修通了。
山田纠雄心里很不踏实,为探个究竟,夜里到底会不会出乱子,便暗令二名伪军班长,化妆成当成农民,穿着破旧衣衫,走小路,前往古凉亭一带偷偷地察看。
不看倒好,一看吓一跳,让二人大为惊诧的是,南边张家一段,北边鬼村一线,前后二段公路上,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男女群众在挖土破路,还有很多端着长枪,穿着黑土布衣服的游击队员,在巡逻。
二名伪军班长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兵营,来到山田纠雄面前,惊慌失措地说: “报告太君,铜山前到祥贝公路上,有很多很多八大队游击队队员,他们肩背着长枪在巡逻。黑压压的一大片,到处都是老百姓在破路地干活。”
顿时,山田纠雄就象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躺靠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地摇着手说:“不修了,等以后想办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