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鲁散文丨仙村•仙塘•仙人一一浦江天仙塘村纪游（之三）
六
昔日的天仙塘村，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张氏祖传骨科。
天仙塘不远处，村北老粮仓区，耸立着三个圆形筒仓，圆拱形的仓顶沉默肃立，黄泥的仓壁厚重坚如磐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庄重。它们见证了那个特殊的年代，承载着村民们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无言地诉说着上个世纪的风雨尘烟……或许历史之重，总需要具象的容器来盛装。
天仙塘边的清流或浊水，默默流淌在时间之外，那甘冽的泉水却从未枯竭；那些圆柱形粮仓，是另一种形式的巨大容器，封存了先辈们为这片土地，倾洒汗与血的全部意义。如今，虽然它们已不再承担储存粮食的功能，但却成为了村子的一道独特风景。
老粮仓旁边有个天仙殿，供奉着“大官爷爷”杨继盛与“大官奶奶”张贞。
步入殿内，空气骤然转凉，带着沉静的檀木气息。端坐中央的“大官爷爷”像庄严肃穆，面目于长年烟火缭绕中，被熏染出深棕的温和油；雕像在香雾里，沉淀出某种如青铜锈绿般深沉的时间幽泽。“神祐四方”“千古爱民”之类的匾额，在高处泛着柔和的光。
这位明代著名谏臣，因弹劾严嵩而被害。隆庆二年，明穆宗批准在故乡立“旌忠”祠。杨公神像请入天仙殿后神灵显达，善男信女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治病病消，取名赐名，庇佑百姓不遗余力。杨公因此被人们尊呼为“大官爷爷”。而“大官奶奶”张贞，与天仙塘村同宗，精通纺织，贤淑知礼，杨继盛被害前上书愿代夫死，其夫被害后自缢殉夫，为一代烈女。
凛然赴死与护佑万姓，竟是一颗心灵硬币的两面——“大官爷爷”这称谓里，蕴含了最朴素的逻辑：守护子民安康的，便是他们心碑上的大人物。
我想，村民或许不在乎他官位多大，亦无需精研明史烽烟里的细枝末节。他们铭记并崇拜的，是那份以血肉支撑起正直脊梁的风骨，是悲悯众生的温热心跳。
中国本土道.教，道仙有着“儒家衣道家骨佛家心”。道家闻名善接骨，救治了多少劳苦大众，这难道不是仙人吗？他们用自己的医术和智慧，为人们带来了福祉，让这片土地充满了温暖与希望。
天仙塘村天仙堂里，那位张氏骨科医生，治疗跌打损伤医术高超，救人无数，闻名于十里八乡。张氏骨科或许与道家道仙一脉相承，他们代代相传，用精湛的医术解除病痛，用仁心仁术诠释着“医者父母心”的古训。
这种将儒家伦理、道家技艺与佛家慈悲融为一体的精神，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最生动的体现。在人们眼中，这些医者不就是现实中的“仙人”吗？
何谓仙人？行如“大官爷爷”之正，心藏“神仙手”之仁者，皆能凿开晦暗，透入微光，他们的足印早已踏穿仙凡界限。
这不由让我联想，天仙殿里那位儒衣道骨佛心的“大官爷爷”，与天仙堂里骨科大夫的影像悄然与之叠合——悬壶济世，仁者爱人。儒者讲兼济天下，道者究阴阳调和，佛者怀慈悲为怀，一切救死扶伤的良医，皆以不同心法，踏在这条归途之上。
天仙塘村告诉我们：仙境不在遥远的天上，而在人间烟火的淬炼中；仙人不是腾云驾雾的神灵，而是那些坚守善良、传承技艺、造福乡里的普通人。这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境界，或许才是真正的“仙”吧。
七
仙村、仙山、仙塘、仙水、仙人，彼此交融渗透，早已在天仙塘边，汇成一道流淌于大地血脉的暖流。它如水中倒映的仙华山那般澄澈，又如古樟渗出的清气般沁入人心，终将润泽我们脚下一寸寸平凡而坚韧的土地。
我想起《庄子》中“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的句子，眼前的仙华山与仙华山倒影的天仙塘，不正应和了这种意境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海拔不过数百米的山峰和这不太大的水塘，因传说与倒影的加持，在村民心中早已成为精神的图腾。
当一滴清澈水珠，从四百二十年的树冠滴落，击中我额心时，“仙”终于脱去那些遥不可及的飘渺光环，在这片土地上以无数血肉之躯活出了人间的具体模样：从水中倒悬的仙华山影里，从大官爷爷被香火熏暖的目光深处，从每一张悬挂在祖传诊所里的红锦上，从古樟树冠悄然滴落的冰凉澄澈……皆能呼吸到“仙”的芬芳。
回味今日行程那些欢笑、那些遇见、那些存在时，蓦地忆起，生活中常有人戏称某人成了“仙”，便以“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在他们眼中，仿佛超脱尘世、远离琐碎才是仙的境界。
其实不然。
市井小巷里升腾的烟火气、邻里间质朴的嘘寒问暖、餐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粥一饭，皆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虚幻缥缈的梦一场；唯有扎根人间烟火，在平凡琐碎中感受温暖与力量，方能活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仙”之境界。
人间烟火亦是仙。
天仙塘村的村民们，他们过着平凡而又简单的生活，但他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了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家园。他们之间的那种淳朴和善良，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希望，不正是仙气的体现吗？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总是追求着功名利禄，却忽略了身边那些美好的事物。而天仙塘村，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本真和美好。它告诉我们，即使没有仙山的雄伟、仙塘的清澈和仙人的神奇，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生活，用爱去对待他人，我们也能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仙气”。
神仙的点化，原来不过如此。神仙，也是变化多端的。
让我们没想到，在“山里人家”（顺便说一下，这里的冷盘白切羊肉、白切羊杂、白切全鸡值得推荐）推杯换盏的午后时分，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变色，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瞬间便将村子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一片雨幕之内。
原本清晰映入眼帘的仙华山，如隐居的仙人，隐匿于云雾深处，只留下一片如梦似幻的朦胧之景，好似完成了一场与我们的奇妙邂逅后，便潇洒地挥动衣袖，飘然离去。
也正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原定前往仙华山脚下宝掌悠谷，探寻幽谷禅意的行程无奈搁浅，心中自然满是遗憾。
可转念一想，这是江南梅雨季的常态，心里又释怀了。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遗憾恰似生活的底色，为每一次的期待与憧憬添上别样韵味。它提醒着我们，计划虽美，却难敌世事无常。
或许，这正是别样的正常安排。它让我们学会在遗憾中沉淀，在等待中领悟。待下次机遇来临，定能带着这份感悟，更深刻地体悟幽谷禅意，明白遗憾亦是成长，是人生画卷中不可或缺的留白。
（20250618义乌，邹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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