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将计就计
楼洪民
光荫荏苒，一眨眼，到了九月秋凉。
再说建德县政府，一听说日军南下，要攻打建德，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怕得要命。县长许亚夫恐惹祸上身，急忙下令解散县民团。在日军攻打梅城头一天，便带着县政府所属各科办局室，南迁转移到了山高林密，道路幽深险要的马目山区，在地处最高的陈家山村，安营扎寨，避难不出。
陈家山村庄一带，便成了建德县政府临时避难的办公场所，也成了众多外逃难民的安置收容所。
国民党建德县政府选在一幢徽式十八间的大宅院内办公。
穿着灰色中山装，胸挂青天白日党徽的县长许亚夫，正与国民党建德党部书记长方正华交谈:“据县侦稽队队长和中统站站长报告，当年，活跃在建东南龙门山一带被剿灭过的共党残余分子，又在洋尾，大洋，三都，三河，刘家桥，杨桥头，洪岭等乡村，组织了一支“陆军坚勇部队”，公开声称为‘洋尾抗日自卫团’。听说，前几个月，还赶走了一些在兰江江东沿岸地区日本鬼子修建的炮楼和据点，缴械了几支国军残余散兵和变成匪兵的山贼武装。”
“哦。”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年约五十岁左右的方正华，端着黑瓷杆烟斗，吸着一支香烟，吐了一圈青色烟雾，右手梳了梳前额向后倒的头发，心有余悸地警觉道:“共党武装，一旦成势，就象洪水猛兽，势不可挡。当年宋朝，方腊农民起义，民风强悍，建德可是个重灾区，如果那些穷鬼跟着响应，到时，泛滥成灾，到处渗透，那可就难办得啰。”
许亚夫端起一只白色瓷器茶杯，呷了口绿茶，积心处虑地说:“是呀，我们得商量个万全之策，万一到时日本人撤走了，我们这些人就会火烧眉毛，祸在眼前。”
书记长抽着香烟，精瘦的长方形脸庞，时而变换着模样，他紧皱着双眉，闪动着烟火，时而翕动鼻子，又用手慢慢地抓痒几下脸颊，而后，轻轻地敲了敲黑色烟斗上的香烟屁股，慢条斯理地说:“叫警察局长王世成，侦稽队长陈昌荣，来商量个计谋，设想个办法收买他们。”
“书记长高见，与我许某所见略同。”圆头胖脸的许亚夫，当即叫唤秘书通知到人。
在另一幢富户人家办公的王世成，陈昌荣，一听二位县太爷邀请，立马放下自身公务，心存疑虑而又忐忑不安地来到县长办公室。
“来，来，二位坐下。”县长许亚夫站起身，整了整灰色中山装，迈前几步，朝着陈昌荣，王世成二人，看了几眼，低着头儿，踱来踱去，晃得二人眼睛儿打转转。许亚夫停下脚步，又坐回原处，眨了眨那双暗黄色的眼睛，打着腔儿，粗声道:“陈队长，洋尾一带老共党，近几个月又复活了，组建了一个什么抗日自卫团，名义上为陆军坚勇部队，实际上是个画皮不画骨的老共党组织，你说，对付这帮人，有何良策？”
“这…。”一直猜测思量着县长大人会叫他干什么事的陈昌荣，一听是征求计策，顿时，松了口气，青着长脸打哈道:“下人，听从县长，书记长大人吩咐，定当效劳。”
“陈昌荣”，许亚夫突然大吼了一声，陈昌荣吓了一大跳，连忙站立应声:“到。”
许亚夫见陈昌荣，旁边的警察局长王世成，吓得不轻，不敢正眼看着自已，有点发怒自威的感觉，便放下性子，改换成一副温和亲近的面孔，轻声地说:“书记长和我，请你们二人来，是看重你们的才干，想听听你们的高见，有何良策，分化瓦解陈流的共匪部队。”
“我觉得，出动县警察局，侦稽队一百二十多人，搞个偷袭，把他们包围一块团灭了。”王世成挺直腰背，骨碌骨碌着那双三角眼睛，献计道。
“不，不，现在时势不同往日而语。”书记长方正华连忙摇头否定自已的亲信提出的鲁莾建议。共党抗日顺得民心，党羽赤色分子遍布建德东部龙门山区各地，出动围剿部队，人还没过兰江，共匪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相反，搞不好还会被共党偷袭自损八百。再则，国共合作抗战时期，动静太大，会引起社会舆情哗然，惊动上面，不好收场。
“那就收买分化。”陈昌荣回想起自已的经历，狡黠地说:“县政府派出一支队伍与陈流匪部合并，最后瓦解废了他们武装。”
方正华拿着黑烟斗，放在桌上，翻动了几下眼皮，眨了眨眼，无可奈何地说:“陈队长这个策略，不妨一试。”
“那好。”书记长一点头，县长许亚夫顿时来了精神，他站起来对着王世成，陈昌荣说:“我以建德县政府的名义，任名陈昌荣为建德东区国民兵团团长…。”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兰江畔的洋尾古街，时逢传统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江迈码头，货船，小船，停靠出入不断。
“让一让。”一艘栏船从大洋顺流而下，来到洋尾北码头停靠，船头上站着二名身穿黑色前襟衬衣的青年人，大声地吆喝着。
码头台阶上的客人，见船内有20多个肩背步枪，护卫二名官家派头，戴着二顶黑色礼帽和二副墨镜的中年人，在前呼后拥下，走出船仓，慢步拾台阶而上。
日军侵占建德近半年，这一带，乍还这么一派繁华景象呢？大洋，洋尾，位于梅城上游，兰江江畔，日军一个大队驻守梅城，增派各一个小队和一个中队伪军，盘据在大洋，洋尾这二个乡置险要地盘。那曾想到，这里的民风彪悍，时带被当地抵抗武装分子侵骚打击，时有死伤，梅城鬼子大队长眼见梅城守军也不时有多股抵抗武装偷袭，抽不出队伍增援。兵力分散，时有减员，形不成威慑力，便把洋尾乡守军撤拼到大洋重镇盘据。谁知，这一带，有出了股陈流抗日武装，日夜骚扰，时不时攻打放枪岗楼，搞得日伪军夜不安寝，干脆撤了队伍，集中到梅城，三都几个要地去防守。
陈昌荣这伙人，又怎么从临时县政府驻地马目山南下过来的呢？马目山，群山巍峨，连绵盘亘，崇山峻岭，树高林密，青松翠竹，自古以来，大小山间小路，四通八达，直通山外江边。兰江两岸，村落，渔村众多，打渔，游船，货船，过渡船，在兰江上自由出入，鬼子在梅城，三都盘据，活动范围有限，自然禁不住宽阔的兰江水面。
坚勇部队早从内线外线地下工作者手中得到相关情报，前日，县长许亚夫还专门派人送来县政府令，改编改番和仼命状信函。
得到信函后，建德县委部分成员及坚勇部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我反对。”城区支部负责人潘良一听说叛徒，特务，陈昌荣被委任为东区国民兵团团长，要接受他的领导极为不满和反感。
“我也反对。”渔船支部许祥云，怒容满面，愤恨地说“便宜这个叛徒了，几次暗杀都被他逃脱。”
原来，早在1927年，建德就成立了地下党组织，组建了多个分支支部，发展党员200多人，1930年发动农民暴动，但因敌强我弱，过于激进，暴动失败，县委书记被捕牺牲。1937年春，建德县委又组织了一次建兰浦龙门山地区暴动，随即，迅速转入地下斗争。到了1940年，陈流，蔡卫荣，潘力行，陈昌荣等人，准备建立抗日革命武装，结果，陈昌荣到县城开展工作时，被中统特务跟踪而被捕。
陈昌荣在审讯室里，经不住一番严刑拷打，供出了众多地下党员名单…许多同志被捕牺牲。陈流，蔡卫荣等部分县委委员，所幸得到地下党情报，迅速转移而幸免一难。
因破获建德地下党组织有功，陈昌荣被县长许亚夫标榜为妥靖安抚政策成功的典型人物而被重用，委任他为建德县侦稽队队长，陈昌荣也感恩图报，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巴结上司。
面对五六名县委委员提出反对接受改编改番的意见后，会场一片沉寂。
片刻后，蔡卫荣却提出不同见解:“在当前混乱局势下，接受叛徒，特务陈昌荣改编改番，起初，我也想不通。”
蔡卫荣神色十分庄重地向在场所有人巡视了一眼，稳定下情绪，思路清晰地说:“上次，金华地委陈特派员来建德，比较详细地介绍了义西金东自卫大队接受国民党八十八军钱南别动支队为八大队番号，吴山民接受义乌县长章松年任命为义西乡镇联防办主任，事后，其结果是，在中共义乌县委的绝对领导下，队伍从几十人，迅速发展壮大到二三百人，征粮，赋税，筹款，减租减息，抗日工作更合法化了，各乡村地方政权，积极配合支持，工商业各阶层，广大老百姓热烈拥护八大队，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金华地委特派员陈雨笠说的，隐蔽政治力量，扩大统一战线，开展减租减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党的基本政策是正确的。”
“我支持蔡卫荣的讲话。”潘力行说:“我们可以学习借鉴义西金东的成功经验，为了麻痹敌人，表面上可以接受陈昌荣，王世成的收编改番，暗地里，仍在我党的绝对领导之下，因为，五六十人的队伍，大多数是共产党员和先进骨干青年，这个应该不成问题。”
一向讲话谨慎的徐文，这回也说:“小潘讲得很有说服力，我同意接受改番。”
“我也同意。”蒋载生也积极表态支持。
主持会议的陈流，深思熟虑地说:“借用县政府下发的改番名义，有利于发展和壮大我们的实力，我认为，利多弊小。”
接着，他提议说:“赞成改编成东乡国民兵团的，请大家举手表决。”
陈流见大家齐刷刷地举着右手，便鼓掌通过。
收编改番会议地点，放在洋尾一幢富户人家的古宅院内举行，按照双方约定，陈昌荣带来的二十多名警卫队，在古宅院大门口警戒。
潘力行，汪晗清，带领一分队，在外围设防，(另二个分队在远处隐蔽)
“陈流，蔡卫荣，二位老友，多年不见，令上刮目相看哟。”陈昌荣，王世成，刚迈进宅院，看见陈流，蔡卫荣二人，已坐在二张八仙桌并排的台布桌左席，便快步上前，欲握手亲热。
陈流机智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指向正前方主席位子，谦让道:“陈团长上席，请。”
陈昌荣来到厅堂，见陈流未起立迎接，先是一怔，继而，知趣地哈笑着，迈开大步，走到台桌前主席位子上座下。
王世成坐在右席上座，警卫队长坐在右席下座，随行秘书，参谋坐在后排褐色木椅上。
“请诸位用茶。”主持会议的是洋尾乡一位知名的陈氏乡绅，他坐在下席，温良恭让地对着陈昌荣，陈流，说:“二位乡贤，今日难得回乡相聚，国难当头，面对外侮威胁，我们理应团结一致，共同抵御，诚蒙熟悉各位，在民国县长许亚夫的委任下，组建东乡国民兵团，此仍吾东乡沿江百姓之幸也。”
陈昌荣，三十五六岁年纪，中等个子，穿着一身蓝色整洁的中山装，长方形脸庞，带着几分微笑。他说话夹带着浓重的洋尾地方口音，打着官腔说:“嗯，在座的各位乡贤，同仁，今天，我回洋尾老家一趟，一是思念故土之恩，二嘛，主要是落实许亚夫县长委任的收编改番工作，相必县政府的委任状，陈流副团长及属下都已看了，不知陈流副团长有何见教。
蔡卫荣喝了一口茶，坐起来声音宏亮地说:“我先讲两句，陈流副团长和我们属下的抗日武装，同意接受改编改番，依靠民国政府，团结广大民众，共同抵御外敌，保家乡一方平安。”
陈昌荣，王世成二人，本以为改编改番，要经过一番激烈的舌枪唇战，想不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收番事宜，令人意外，顿时，大为欢喜。
王世成禁不住脸上的喜悦，满心欢笑地说:“这位同仁，胸怀胆荡，慧眼识珠，令人敬佩。”他朝陈昌荣，陈流瞥视了一眼，试探着说:“坚勇部队改番后，与县侦稽队合编，你们有什么相法与高见，在此，不妨直言相告。”
蔡卫荣深知王世成暗藏心机，便隐晦而婉转地说:“我们接受陈昌荣团长，王世成政训员的领导，日本鬼子，伪军，有时神出鬼没，带着大队人马下乡扫荡围剿，烧杀抢掠，万一不小心，连累了二位大人担惊受怕，实在是太危险。
蔡卫荣看了二人脸色后，估意隐瞒着说:“现有武装人数太少，只有区区五十来人，而且，活动区域不大，又无活动经费，枪支弹药奇缺，才二十多条枪，其余都是老旧土枪，猎枪，战时易吃大亏，败了影响国民兵团声誉，这个，还望团长，政训员，想方设法予以解决。”
陈昌荣见陈流，蔡卫荣两人满怀希翼地望着自己，感觉是把他当成财神爷了。他们这些人表而上接受他们的领导，背地里另搞一套，内心胸怀韬略，借鸡下蛋，这令他如鲠在喉，有所不知所措。
当过县党部书记长秘书多年的王世成，料想到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便镇静自若，成竹在胸地许若说:“这个好办，即然县政府委任你们发展地方抗日民团，你们可以派人征粮收税，用于购买枪支弹药和军需品。”
一直沉默不语，静观事态的陈流，见逆水行舟，突围破局，达到了预定目标，便顺水人请地说:“多谢陈昌荣团，王世成政训员莅临关照指导，抗日御敌是件十分艰苦的事，二位领导只管放心，东乡国民兵团的内部事务，我和蔡卫荣几位同仁极力操持把握。你们二位尽管择地安顿，少劳心费神，功劳都是你们的。”
“哎哟哟，在座几位乡贤，真是足智多谍，胆略过人。”主持会议的年过花甲陈氏乡绅，当即夸口称赞:“好好，历史必将给你们诸位记上一笔。”
他望着陈昌荣说:“已是午晌，余下未尽事宜，可在酒桌上商叙。”
陈昌荣没想到陈流会来这一手，队伍仍在人家手里，名声在他身上，如同空心汤圆，徒有虑名，有话难言，初次交锋，碍于自已对共产党的污点，又不能撕下脸面，只得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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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8 05:3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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